彭公案
彭公案(清)贪梦道人等编撰
目录
第1 回 彭公授任三河县路遇私访里江寺
第2 回 英雄愤怒打张宏贤臣接任访恶棍
第3 回 李八侯拷打彭县令彭管家送信救主人
第4 回 常守营调兵剿贼刘典史献计擒寇
第5 回 恶霸被擒入虎穴清官遇救出龙潭
第6 回 讲大义恩收好汉为民情二次私行
第7 回 李七侯替弟领罪左青龙作恶害人
第8 回 因小事误伤人命为验尸又遇新闻
第9 回 验尸场又遇奇案拷贼徒巧得真情
第10 回 魏保英吐露真情彭友仁私访恶霸
第11 回 赵永珍尸场鸣冤彭县令邀请义士
第12 回 设奇谋拿获左奎审恶霸完案具结
第13 回 和合站日验双尸彭县令智断奇案
第14 回 伶黄狗替主鸣冤智英雄捉拿凶犯
第15 回 翻旧案详究细情巧改扮拿获凶犯
第16 回 胡明告状献人头彭公被参闻凶信
第17 回 众盗贼剪径劫人南霸天独斗群寇
第18 回 商家林英雄小聚会汤家店群寇大争锋
第19 回 鲍家店群雄聚会彭县令官复原任
第20 回 众豪杰捉拿武文华张茂隆定计擒势棍
第21 回 愣黑雄拿获武文华彭县令严刑审恶棍
第22 回 精忠庙群雄受薰香河间府豪杰大聚会
第23 回 德州郡三太打墩河间府二墩报仇
第24 回 浮浪子贪淫惹祸聚盗寇反狱劫牢
第25 回 隐林泉授徒教子庆生辰又起风波
第26 回 论英雄激恼黄三太赌闲气抢劫补秤银
第27 回 闻凶信亲赴扬州府劫圣驾打破大红门
第28 回 招商店访得实信劫圣驾打虎成名
第29 回 飞天豹斟酒论英雄杨香武头盗九龙杯
第30 回 丢玉杯捉拿黄三太闻凶信自投府衙门
第31 回 黄三太刑部投审蒙圣恩赏假寻杯
第32 回 周应龙祝寿会群雄杨香武二盗九龙杯
第33 回 避侠庄群雄聚会黄三太入都献杯
第34 回 杨香武大闹避侠庄黄三太接应拿群寇
第35 回 李公然初试神弹子黄三太大战周应龙
第36 回 赛李广火烧避侠庄杨香武见驾安乐亭
第37 回 黄三太带罪见驾杨香武三盗玉杯
第38 回 奉恩赦三太归家赏金银群雄散伙
第39 回 李七侯大闹冯家庄高通海剪径齐邑渡
第40 回 恶法师古庙行刺镔铁塔施勇擒贼
第41 回 问真情拿获贼寇因案件私访豪强
第42 回 张耀联看破行迹彭抚台被拷马棚
第43 回 玉面虎独斗圣手仙张耀宗气走李七侯
第44 回 蒙圣恩清官复任良乡县刺客行凶
第45 回 姜家店群贼行刺密松林一人成功
第46 回 小方朔独战群寇玉面虎寻找清官
第47 回 彭抚台误入连洼庄胡黑狗认识讨金牌
第48 回 群贼定计藏金牌清官受困连洼庄
第49 回 铁霸王夜探连洼庄勇金刚戏耍玉面虎
第50 回 刘德太怒打花脸狼铁幡杆保府双卖艺
第51 回 义士奋勇要金牌山寇安排使巧计
第52 回 吴太山暗献机谋欧阳德山寨被困
第53 回 赛李广智盗金牌周应龙割袍断义
第54 回 欧阳德二上紫金山周应龙智赚小方朔
第55 回 高家庄群雄聚会玉面虎二盗金牌
第56 回 四霸天头探北邱山侠良姑单身盗金牌
第57 回 张耀宗大战紫金山水底龙聚众捉群寇
第58 回 彭都司带兵剿山玉面虎勘问金牌
第59 回 高恒头探寒泉穴刘芳扶灵回故乡
第60 回 粉金刚大闹茶楼欧阳德恩收弟子
第61 回 徐广治拳赢尤四虎宋仕奎大开礼贤门
第62 回 粉金刚逛庙救难女于秋香舍死骂贼人
第63 回 赛姚期忿怒行刺徐广治设计谎贼
第64 回 铁幡杆夜探宋家堡欧阳德巧得珍珠衫
第65 回 张耀宗奉谕剿贼欧阳德生擒首逆
第66 回 彭巡抚入都召见奉圣旨查办大同
第67 回 铁罗汉回家祭祖白如意大闹昌平
第68 回 窦二墩误走纪家寨对花刀高刘双收妻
第69 回 神手将目识豪杰小方朔义释英雄
第70 回 彭钦差私访北新庄刘德太调兵剿恶贼
第71 回 想奇谋义仆救主闻凶信夜探贼巢
第72 回 李通调贼困刘芳高源请神捉贼寇
第73 回 花得雨中途被获张耀宗施勇杀贼
第74 回 扮阴曹夜审花得雨送密信钦差访贼人
第75 回 彭钦差私行改扮假仙姑舍药跳神
第76 回 粉金刚夜探迷人馆九花娘见色起淫心
第77 回 老龙背火烧欧阳德靠山庄淫妇暂避难
第78 回 彭钦差思念欧阳德小蝎子单人斗群寇
第79 回 武杰忠勇斗吴铎桑婆害人用巧计
第80 回 使迷药反被迷己拍花人终被人拍
第81 回 徐广治探松林庄马万春筵接群寇
第82 回 武杰养伤真武顶胜奎剿灭松林庄
第83 回 武国兴大闹胜家楼银头叟亲传惊人艺
第84 回 采花蜂大闹上蔡县苏永禄巡捕恶淫贼
第85 回 尹亮误入纪家寨烈女无故被贼杀
第86 回 陈清捉拿采花蜂尹亮夜入三圣庙
第87 回 采花蜂夜入胜家寨苏永禄设计捉淫贼
第88 回 群贼聚会溪皇庄苏永禄偷探贼穴
第89 回 粉金刚暗探溪皇庄苏永禄定计捉淫贼
第90 回 神手将拿获淫贼赤松林路逢众寇
第91 回 怀安县盗寇劫钦差蓬莱庄贾亮定巧计
第92 回 朱桂芳公馆送信定妙策共破贼巢
第93 回 审淫贼完结大案诛恶霸公颂清平
第94 回 众英雄三探画春园刘德太中计被贼获
第95 回 徐广治辱贼骂盗高通海出死得生
第96 回 审淫贼罢结大案侠义女探画春园
第97 回 群雄共探画春园英雄谈笑破削器
第98 回 侠良姑镖打周坤纪有德献策定计
第99 回 群雄共破画春园刘芳奋勇战贼寇
第100 回 高源捉拿傅国恩徐胜单探磨盘山
第101 回 高源智擒傅国恩黄顺倒反磨盘山
第102 回 徐胜探贼遇多姣赛花见貌怜才郎
第103 回 陈月娥闺中自缢徐广治再会多情
第104 回 陈山率众投钦差黄顺自归内黄府
第105 回 群雄共捉九花娘总镇亲访剑峰山
第106 回 禀钦差捉拿焦振远告奋勇五探剑峰山
第107 回 高源智擒地理鬼焦礼大战水底龙
第108 回 三杰捉拿独角鬼高源夜探剑峰山
第109 回 活阎王夜拷九花娘彭钦差升堂审妖妇
第110 回 焦面鬼大闹公馆焦振远劫牢反狱
第111 回 彭钦差调兵剿贼银头叟慈心惹祸
第112 回 忍气吞声寻自尽假装疯魔挡金兰
第113 回 胜奎智请金眼雕邱成礼服活阎王
第114 回 下书信邀请三雄定妙计捉拿五鬼
第115 回 高通海大闹剑峰山活阎王率众拒官兵
第116 回 报应捉拿活阎王三雄奉命擒五鬼
第117 回 捉叛逆群雄建奇功彭钦差回都见圣主
第118 回 三雄投案保安州金蝉行宫盗玉马
第119 回 四英雄嵩县办案一豪杰戏耍高源
第120 回 笑面虎投信三杰村碧眼蝉毁书骂邱成
第121 回 胜奎实心遭诡计邱成水箭打金蝉
第122 回 伍显带罪回嵩县石铸隐身伏牛山
第123 回 哭丧计捉拿石铸遇故友义结金兰
第124 回 武登科慈心招祸侠义心拯危救贫
第125 回 访知己义结金兰献珍珠替友赎罪
第126 回 康熙爷私访秘香居西霸天大闹黄酒馆
第127 回 秘香居金口封报应伍振纲酒店见当今
第128 回 气死雷持刀借钱赛昆仓怒打延禧
第129 回 秘香居群雄见驾飞云僧智盗手串
第130 回 彭钦差奉旨西巡卫辉府捉拿贼寇
第131 回 苏氏兄弟各奋勇黑虎行刺遇英雄
第132 回 记前仇公馆双行刺念旧恩保护彭大人
第133 回 追刺客复回西安府调石铸赦罪保钦差
第134 回 嵩阴县二老鸣冤青龙山地方告状
第135 回 见死尸石铸泄机闻凶信连夜追贼
第136 回 三鬼定计害石铸班山率众敌英雄
第137 回 仇桑店太保捉贼二山营侠义出世
第138 回 蒋得芳地坛传艺马玉龙怒打恶霸
第139 回 英雄卖艺遇老侠豪杰避罪占龙山
第140 回 为找镖水斗霹雳鬼斩班山兵定二山营
第141 回 焚山寨玉龙归山丢钦差群雄私访
第142 回 杨香武细说隐情霍秉龄探访机关
第143 回 探虎穴险遭不测入水牢英雄被擒
第144 回 石铸水牢见钦差刘芳再探红龙涧
第145 回 诉前情求放钦差暗设计刺杀大人
第146 回 刘芳怒杀宋起凤周庄水牢请英雄
第147 回 见书信群雄定计谢家沟贼人遇贼
第148 回 蔡庆一怒抢寨主窦氏翻脸战马忠
第149 回 请侠义红龙涧要镖见钦差马玉龙拿贼
第150 回 捉山贼魏国安出世灵宝县苏永福被杀
第151 回 访刺客误入福承寺飞云僧行刺报前仇
第152 回 识破机关捉刺客武杰三人被贼擒
第153 回 英雄夜探福承寺三杰大闹孝义庄
第154 回 孔寿赵勇双中计钦差恩收二英雄
第155 回 访贼人避雨葵花观迷魂酒豪杰被贼擒
第156 回 马道元大战武杰乱石岗逢凶化吉
第157 回 葵花观一棒会清风灵宝县僧道双行刺
第158 回 受毒镖石铸讨药私逃走胜奎追孙
第159 回 胜玉环千里寻夫小神童大闹旅店
第160 回 罗家店小儿戏老叟黄花铺双棒会清风
第一回 彭公授任三河县 路遇私访里江寺
浩浩乾坤似海,昭昭日月如梭。福善祸淫报难脱,人当知非改过。贵贱前生已定,有无空自奔波。从今安分养天和,吉人自有长乐。
——《西江月》话说这一曲《西江月》,引出我国一部奇书新闻故事来。
康熙佛爷自登基以来,河清海晏,五谷丰登,万民欢乐,国泰民安。在崇文门东单牌楼头条胡同,住着一位名士,乃四川成都府驻防旗人,姓彭名定求,更名彭朋,字友仁,乃镶红旗满洲五甲喇人氏。父德寿,作京官,早丧。母姚氏已故。娶妻马氏,甚贤慧。自己奋志读书,家道小康。康熙三十九年庚辰科进士,散馆之后,特授三河县知县。这一日,报喜人至宅上叩喜。家人彭安禀明老爷说:“有报喜人至宅,给老爷叩喜。”彭公赏了报喜人二两纹银,然后拜老师、拜同年,忙了几天。
这日诸事已毕,至家中把老管家彭安叫至面前说:“彭安,你年近七旬,身体康健,我今要上任去,留你在家中照管家务,里外事件,你多留心照应。明天我祭了坟茔家祠,拜别祖先,定于后日起程,你把我的该带行囊,给我收拾收拾。我自带彭兴一人,别人不用。你叫他来。”彭安出去,把彭兴叫进来,站在面前说:“奴才给老爷叩喜。”彭公说:“你收拾行囊,明天跟我上任去。”彭兴答应说:“奴才知道。”彭安说:“你去买办祭品。”兴儿答应说:“是。”两个人下去。彭公又至夫人房中说:“我蒙圣恩授三河县令,乃是苦缺,我不能带你同去,家中内事,全仗你分心办理。我到任之后,再派人接你。”马氏夫人颇知三从四德,七贞九烈,一听彭老爷吩咐,说:“老爷请放宽心,妾也不能随老爷去的,现时怀中有孕,候降生之后,给老爷带喜信就是。”言罢,侍女秋香说:“晚饭已好了,老爷在哪里吃?”彭公说:“就在这里罢,与夫人同吃。”仆妇刘氏与秋香把饭摆上。夫妇用饭已毕,晚景无话。
次日天明,彭兴儿进来说:“奴才已将祭品买来,请老爷上坟!”彭公用完了早饭,带领彭兴儿出了书房,到大门外上车。彭兴打着引马,出了城,到了坟茔。看坟之人迎接老爷,给老爷请安叩喜。彭公下车一瞧,各处树木齐整,摆上祭品,焚香祷告,心中说:“先祖在上,我彭朋仰赖祖宗庇庥,蒙圣上恩德,身授三河县令,今特前来拜祖辞行。”言罢,拜了八拜。礼毕,看坟之人过来说:“奴才给老爷在阳宅预备茶,请老爷吃茶。”彭公至阳宅落座,把看坟的叫来说:“我今要上任去,你好好照看坟墓,修治树木。”来顺说:“奴才遵命。”彭公赏了来顺八两纹银,然后上车回家。至宅下车,来到书房,彭安来说:“回老爷,今有吏部员外郎瑞三老爷同萨大老爷,来给老爷道喜送行,留下茶叶点心等物,说明天一早还来送行。”
彭公说:“知道了。”自己又一想:“瑞三弟是我知己的一个朋友,我正想要见他,托他照料家事。我一到任,必要为国尽忠,与民除害,上报君恩,下安民业,剪恶安良。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间,必要轰轰烈烈作一场事业,落个流芳千古,方称一件美事!”思念之间,天色已晚,回房安歇。次日起来,家人来报说:“瑞明老爷来了,现在书房坐着,候老爷呢。”彭公说:“知道了。”自己来至书房一瞧:瑞明身穿官服,更见威严,身高七尺,年近三旬,四方脸,长眉带秀,二目有神,鼻直口方,身穿蓝宁绸裤褂,团龙单袍儿,外罩宫绸红青褂子,五品职官,头戴官帽,足登粉底缎靴。一见彭公站起来,二人对请了安,说:“大哥荣任三河,弟特来道喜。”彭公说:“昨承厚赐,未能面谢,今正欲拜府,又承仁兄光顾,你我知己之交,不叙套言,我本欲今日起身,奈首尾事未能办完。我还有一事相托,家务之事,望贤弟时常照应。我起身也不坐家内车,雇两个顺便驴儿就行了。”瑞明知道彭公为人清廉,家中又不富足,送了二十两程仪。彭公也不推辞。二人用完了饭,那瑞明告辞起身。
次日彭公带了文凭,收拾行装,先雇一辆车,出朝阳门,兴儿雇了两匹驴,给了车钱,把行李放在驴上,主仆骑驴顺大路往前行走。行了二十余里,到了三间房,见路北有一酒铺,高挑酒旗并茶牌子,正北是上房五间,前头搭着天棚。主仆二人下了驴,兴儿把驴拴上,跟老爷到茶馆里面落座。茶博士拿过茶壶茶碗来,说:“二位才来,有茶叶没有?”兴儿说:“有。”
由口袋内掇出茶叶来,放在壶内,泡了一壶茶。彭兴先给老爷斟了一碗。正喝着茶,忽见二人在门前下马,进来要喝茶。前头那个人,年约二十有余,身穿蓝绸裤褂,薄底青缎快靴,手拿打马鞭子,在棚下西边桌上落座,说:“伙计快拿茶来,我二人吃了茶还要进齐化门内,买办物件。”小伙计连忙带笑说:“二位大爷才来呀?”连忙送过一大茶壶来,说:“方才泡好,请用吧!”那二人一连喝了两碗,说:“我们走了。”小伙计说:“二位爷走呵!”彭兴说:“伙计,他怎么不给茶钱,你还那样小心伺候。”伙计说:“朋友你不知道,那二位是香河县武家疃的管家。提起他家主人,在东八县大有名头,无人不晓,乃是神力王府包衣旗人,姓武名奎,别号人称飞天豹武七鞑子。家中有良田二百顷,练得一身好功夫,长拳短打,刀枪棍棒样样精通,收了无数的门徒,就是一样不好,专好结交绿林英雄。
今年五月初五日,是张家湾浬江寺娘娘庙大会,武七太爷在那里请客逛庙,方才那二人叫武兴、武寿,是两个家人。那武七太爷是仗义疏财的英雄,今年庙上很热闹,二位老爷何不逛逛去?”彭公说:“我们正要去逛庙。”还了茶钱,与兴儿上驴,顺着大路,来到通州下驴,给了脚钱,找饭铺吃了饭,主仆二人顺路出南门,兴儿扛着行李,彭公跟着。过了张家湾,来至浬江寺村口一瞧:赶庙的买卖不少,锣鼓喧天,各样玩艺也有,跑马戏的,也有变戏法的,也有唱大书的,医卜星相、三教九流之人,各样生意,围绕的人甚多。正往前走,见路南有一个茶馆,是席搭的,棚内有六七张八仙桌儿,坐着吃茶的人有二十多位,俱是逛庙瞧会之人,老少不等。彭公口渴,进了茶馆儿落座,要了一壶茶。主仆二人歇着吃茶,听那边一位喝茶的人说:“今天戏可好,就是不能听,人太多。”又有一位老翁:“这浬江寺可是千百年的香火,就是今年要闹出乱子来。”内有位少年人说:“武家疃武七太爷在这里逛庙,还同好些朋友,那武七鞑子虽说是好人,就是手下人乱的厉害,还有夏店的左白脸左庄头,他是裕王府的皇粮庄头,今日带着好些人在北边跑马。他有个远族的侄儿左奎,外号人称左青龙,带着些匪人闹的更凶,竟抢人家少妇长女。如今咱们这个庙会有三个县的人,有香河县的、通州的。”那位老翁听罢,说:“三河县的老爷,是被左青龙给坏的吗?”老丈说:“贤弟少说这些是非,常言说得好,‘无益言语休开口,不关己事少当头。自求各扫门前雪,莫管他人瓦上霜。’庙上人是多的,你想我这话是不是?”彭公主仆二人正听到得意之时,那少年人被老丈说了两句,就不说了。彭公给了茶钱,主仆二人出了茶馆。对面来了一人,身高九尺,膀大腰圆,身穿一件白纱长衫,内衬蓝夏布汗褂裤,蓝绸子中衣,白袜青云头鞋,手拿一把翎扇,浓眉阔目,两目有神,四方口,面带凶恶之相。跟随有二十多人,都是凶眉恶眼,怪肉横生,身穿紫花布裤褂,青布薄底快靴,不像安善良民,随那少年人进庙。彭公主仆二人随在背后,见对面来了一个青春少妇,约二十余岁,身长六尺,光梳油头,戴几枝赤金簪环,斜插一枝海棠花,耳坠金环,面如桃花,柳眉杏眼,皓齿朱唇。身穿一件雪青宫纱的褂儿,上面镶着各样的条子,淡青纱的衬衣,粉红色的中衣。金莲瘦小,穿着南红缎子花鞋,上绣着蝴蝶儿,挑梁四季花。手拉着一个八九岁小孩子,梳着歪辫儿,圆脸膛,身穿宝蓝绉褂青中衣,足穿青缎子薄底鞋子,手拿着小团扇,笑嘻嘻的跟着那妇人,走动透些风流,真正是:淡淡梨花面,轻轻杨柳腰。朱唇一点貌儿娇,果然风流俊俏。
那一伙人见妇人长得这样风流,你拥我挤往前凑。那妇人说:“别挤啦,撞着人。”那穿白纱长衫的少年人,带一群恶棍,故意向前拥挤那妇人。彭公主仆二人看着心想:“妇人也不学道理,这样打扮,就是少教训。也无怪男子跟随,被这一伙人挤在一处,成什么样子。”那一伙内有一人,姓张名宏,外号人称探花郎小蝴蝶,乃是三河县夏店左青龙左奎的管家,带着手下人来逛庙。同他来的有一个胎里坏胡铁钉,瞧见妇人长得俊俏出奇,他们就倚仗主人之势,横行霸道,欺压良善,抢掳妇女,奸淫邪道,无所不为。一见这个妇人,他们大家过去一挤。那妇人说:“你们别挤!”说话娇声嫩语,令人可爱。胎里坏胡黑狗说:“合字调瓢儿昭路把哈,果衫头盘儿尖尺寸,念孙衫架着入神,凑字训训,万架着急付流扯活。”那探花郎小蝴蝶张宏一听,说:“训训垞岔窑在那。”彭公主仆二人一听这伙人所说之话,一概不懂。这乃是江湖中黑话:“合字”是他们一伙之人,“调瓢儿昭路把哈”是回头瞧瞧,“盘儿尖尺寸”
是说这妇人长得好、年纪小,“念孙衫架着”是没有男人跟着,“训训垞岔窑”是问他家在哪里住。张宏听那妇人说挤她,就说:“怕挤,在家内别上庙来,这里人是多的,又如何能不挤哪!”彭公一听,在后面说:“人也要自尊自贵,谁家没有少妇长女,作事要存天理,出言要顺人心。”张宏一听,说:“那妇人是你什么人?”彭公说:“我并不认识此人,我劝你不要挤。”
张宏一听,说:“放狗屁!张大爷不用你说,来人给我把他捆上,带回庄中发落!”吓得兴儿战战兢兢。一伙恶棍上前,不知彭公该当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二回 英雄愤怒打张宏 贤臣接任访恶棍
话说探花郎小蝴蝶张宏带些恶棍,把妇人挤住,意要带回庄中。有彭公劝解,张宏要捆彭公。忽从外面进来一人,长得仪容非俗,五官端正,身高八尺淡黄脸膛。双眉带煞,二目有神,准头端方,四方口,沿口微有胡须。身穿淡青两截罗汉衫,青绸子中衣,白绫袜,青缎云履。威风凛凛,虽是儒雅打扮,另有一团侠气英风,后跟十数个家人。张宏一瞧,吓得魂飞魄散。来者这位,乃是京东有名的英雄,住家在三河县所管大道李新庄,姓李名七侯,外号人称白马李七侯,乃是绿林中豪杰,行侠仗义,专杀贪官,竞诛恶霸,喜义气,怜孤寡,偷的是不义之财,济的是贫寒之家,北五省驰名。有他一人,在三河县真是路不拾遗,夜不闭户。今天奉武七鞑子所约,自家中前来逛庙,带领家人方要进庙,见张宏在那里与彭公说那些恶话,不由得怒从心上起,说:“张宏你这小厮,又在这里作伤天害理之事,我久闻你的不法!”说着过去就是一掌,打在张宏脸上,吓得张宏连忙赔笑说:“七太爷,小人并不敢做伤天害理之事,她说小人挤了她啦,我并不曾挤他,这位先生在旁还劝呢。”用手一指彭公。李七侯说:“先生请吧,不必与这些小人作对,自有我管教他们就是了。”彭公说:“这厮要捆我,多蒙尊驾前来救护,我未领教尊姓高名。”李七侯通了名姓,彭公带兴儿躲开,那妇人已去了。张宏不敢走,他手下余党早已惊散。李七侯说:“张宏你这厮,从今以后改过自新,我还饶你性命,若再遇到我手里,定杀你这无知小子。我去也!”带着众家人去了。
彭公与兴儿在一旁,心中说:“这李七侯倒是好人。”忽听后边逛庙之人说:“今日张宏这厮遇见对头了,这李七太爷是爱管闲事的,专杀贪官,竞诛恶霸。就是一样,他胞弟李八侯所作所为,闹得这三河县不安,他管不了啦!还有家人孔亮,更闹得厉害,真是一个恶奴。”彭公听在耳内,记在心中,我今为官,必要为民除害,清净地面,捉拿恶霸棍徒才是。想罢,带兴儿顺路直奔三河县来。头一天未到任,住在店中。次日天明起来,他主仆二人方至县境,早有书办人等前来迎接。彭公至衙署接印,那典史和把总前来拜见。典史姓刘名正卿,乃是吏员出身;把总常恩字万年,乃是武举出身。彭公回拜,会同寅,拜圣庙。诸事已毕,想起在浬江寺听人传言,说本县李新庄有恶霸李八侯,为人作恶,我不免暗访此人,要是好人,也未可定。俗语说得好:“眼观此事犹然假,耳食之言未必真。”
次日,穿便衣带兴儿出了衙门,奔李新庄而来。及到李新庄,吩咐兴儿:“我今改扮算卦之人,访查恶霸,你在庄中暗探消息,如到日落之时,我不回来,你就快回衙门,调兵来拿这些贼人。”兴儿答应说:“是。”彭公信步进庄,但见这所村庄,另有一番可逛之处。正是:小溪围绿林,茅屋数十家。倚水柴扉小,临溪石径斜,苍松盘作孽,翠竹几横斜。鸡犬鸣深巷,牛羊卧浅沙。一村多水石,十亩足烟霞。春韵问啼鸟,秋香看稻花。门垂陶令柳,圃种邵平瓜。东渚鱼堪钓,西乡酒可赊。田翁与溪友,相对话桑麻。
彭公看罢景致,信步进村。心想:大概李八侯必是一个财主,我必亲访真确,才能办他。于是手打竹板,往前行走,只见路北一座大门,两旁有十余棵垂杨绿柳,门内有大板凳,当中站立一人,身高九尺,膀大腰圆,粗眉大眼,怪肉横生,四方口,并无胡须,身穿蓝布小褂裤,白袜青缎皂靴,手拿鹅羽扇,后有两个小童跟他。彭公看罢,说:“一笔如刀,披开昆山分玉石;二目似电,能观沧海辨鱼龙!看流年大运,细批终身。”这门首站的,正是李八侯。他正在心中烦闷,看见算命之人,心想,我何不把他请进来,给我看流年如何,气运怎样?
说:“童儿,你把算命之人给我叫进来。”童儿说:“八爷先请回,我叫他。相面的先生,我家主人请你进去。”彭公说:“贵姓啊?”童子说:“我家主人姓李名八侯,算好了还要多给你钱。”彭公就知道是恶霸了,随小童入大门,见里面东房三间是门房,西房三间为客厅,正北一带白墙,当中屏门四扇。进屏门,院内花卉群芳,正北厅五间,东配厅三间,西书房三间,搭着天棚。正北台阶以下放着小琴桌儿一张,上面放着茶壶茶碗,后面一把太师椅子,上坐着方才在大门外所站之人。彭公看罢,说:“庄主请了,我十豆三这里有礼了。”李八侯吩咐说:“坐着,你给我瞧瞧月令高低,气运如何?”彭公一想,心中说:我何不借此劝劝他,不知他心下女晌?想罢,说:“庄主是一个水行格局,相貌最好。按相书有几句话:‘木瘦金方水主肥,土行格局背如龟。上安上阔名曰火,五行格局仔细推。’尊驾相貌少运不甚好,父母早丧,兄弟有靠。两眉雄浑,性情主于龃龉。一生所为,不听人劝,中年运气平常。此时印堂发暗,犯些官刑琐碎之事。诸所谨慎,还可福寿绵长。如若不然,恐怕大祸临身,悔之晚矣!”李八侯一听此言,心中不悦。旁边过来一人,在耳边说了两句。李八侯把眼一瞪,大概彭县令凶多吉少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三回 李八侯拷打彭县令 彭管家送信救主人
话说李八侯一听彭公给他相面,劝他几句良言,他反不乐。
旁有一个家人,姓孔名亮,外号人称白眼狼,倚仗李八侯的势力,在外面招摇是非,奸淫邪盗,无所不为,抢夺少妇长女,霸占房产田地,欺压善良之人,无恶不作。今天见主人请了一个算卦先生,言谈不俗,举止端方,他心一想,立听彭公姓十名豆三,孔亮疑他就是新任的知县前来私访。他与李八侯所作之事,都是伤天害理、欺人灭义之事,他先有三分畏惧之心,走到李八侯跟前说:“请八爷到里间屋内,奴才有话说。”李八侯站起,至里间屋内说:“孔亮,你叫我作什么?”孔亮说:“八爷,你老人家方才叫这位相面的先生,来给你老人家相面,他有些来历。新任的知县,姓彭名朋,乃是京都内放出来的。
那一日我在县衙前瞧见他拜庙,仿佛象他。要是他来,咱们爷儿两个所作之事,恐怕不好。依我之见,咱们爷儿两个,细细的盘问他来历,千万不可放他逃走才是!”李八侯说:“知道了。”转身来至外间屋内说:“先生,你是哪里人氏,姓什么?”
彭公说:“我姓十名豆三,号双月,乃京都人氏。”李八侯说:“我看你仿佛象新任的知县彭朋,你来这里私访。说了真情实话,把你放走,万事皆休;你要不说真情实话,我要严刑拷问于你。”彭公说:“庄主,你老人家不可如此,我实是江湖相面的,并非是私访。”李八侯说:“十字下边一个豆字,旁有三笔,定是一个彭字。双月合在一处,正是朋字。你还有甚话说?”
彭公一听此言,吓了一跳,说:“庄主,你不必多心,我实是相面的。”李八侯吩咐家人,把他给我绑起来!众家人不敢违主之命,说:“你不说实话,我们绑你啦!”恶奴孔亮说:“绑起来吧,不必多说。”大众贼党过来,将彭公捆好了。李八侯说:“将他吊在马棚之内,细细的拷问于他。”
众人带彭公至西院,把彭公吊在马棚之内。李八侯自己坐在这边椅子上面,前放一张八仙桌儿,众家人两旁站立。孔亮手执藤条说:“你快说实话,免得皮肉受苦。”彭公被捆吊在马棚之上,一听恶奴孔亮所说之话,心中说:“我才到任,先访这个恶霸,他家这个做作还不小呢!我何不说了真情实话,看贼人该当把我怎么样?我立意剪恶安良,除奸去霸。”想罢,说:“小辈,我正是三河县正堂彭老爷,你便把我怎么呢?”
孔亮一闻此言,大吃一惊。李八侯在外边一听,吓得浑身颤抖,胆战心惊,心内说:“这个乱儿可不小啦!他是现任的知县,本处父母官,杀官如同造反,我已把他绑上了,擒虎容易放虎难,我倒无有主意了。”想罢说:“孩子们,你等先把那狗官放下来,锁在北上房西间屋内,待等三更时分,我来结果他的性命就是了!”站起身来至前院,叫书童三多、九如,吩咐厨下备酒。三多答应,站将起来,到了厨房,要了菜来摆好了。李八侯自己独酌,心想此事进退两难,不知应该如何办理才好,只得吃酒。正是俗语说的好:“日长似岁闲方觉,事大如天醉亦休。”正在狐疑之间,家人孔亮在外面一想,所作的事,要犯在当官去,这个罪名不小,待我先去说活了我家主人心思,把狗官结果了性命,以免后患。想罢,转身入书房之内,见李八侯说:“庄主爷,今天此事该当如何办理呢?”李八侯说:“我是一点主意也无有。”孔亮说:“依奴才之见,擒虎容易放虎难,总是结果他的性命,以免后患,方为万全之策。”李八侯说:“你把他那小包袱打开看看,里面有什么物件,搜搜他的身上,可有文凭没有?”孔亮先搜他身上,去不多时,回来说:“搜啦,并无文凭,又把包袱打开,里边有《万年书》并《协记辨方》、《断易大全》等书,并无别的物件。早把他杀了,别叫七太爷知道。倘若他老人家知道,那时可就了不得啦!”
李八侯本是一个无有主意之人,听孔亮所说,又带着酒兴,说:“亮儿,你说得不错,我正有此意。你去到外面瞧瞧天色,有什么时候,来告诉我!”孔亮到了外面一瞧,说:“天有定更时候。”八侯说:“少等片刻再说。”自己又喝了几杯,壮起胆来,正是:“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。”说:“孩子们,把我的鬼头刀拿来!”家人答应,到后院之内,把鬼头刀取来,交与李八侯。八侯说:“孩子们!跟我到西院北上房之内,杀那狗官就是了。”
众家人跟了在后,一直向西院走去,点起灯笼火把、松黄亮子,照得如白昼一般。先有家人进了上房,把彭公绑出来,放在那李八侯的面前。彭公破口大骂说:“你这逆贼,在家中杀害职官,上为贼父贼母,中为贼妻,下为贼子,终身为贼,骂名扬于万载,若被当官拿住,平坟三代,祸灭九族。你老爷虽死,总算为国尽忠,该杀该剐任凭于你!”李八侯一听彭公大骂,大怒说:“狗官,你庄主爷有什么可恶之事,你初到任就来私访。也是你命该如此,你放着天堂有路不往前走;地狱无门,谁叫你今日走进来?”说着,照定彭公脖颈举刀就剁!
不知忠良性命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四回 常守营调兵剿贼 刘典史献计擒寇
话说李八侯正要杀彭公,忽听外面有人说:“且慢,家人来也!”李八侯回头一瞧,是门房内的家人李忠慌忙来说:“回禀庄主爷知道,今有三河县典史刘老爷来造访,现在门外,不知见不见?”李八侯一听,心中说:这刘典史来的甚是奇怪。
书中交代,这刘典史因何来至此处?其中有个缘故。只因彭兴儿在村外等候老爷,见红日西斜还不见老爷出来。正在着急,见那东边出来一老叟,年约七十以外,神情飘洒,气宇轩昂。彭兴过去说:“你老人家请了,借问这贵庄何名?此家富户姓什么,叫什么?”那老人家说:“我们这庄名叫作大道李新庄。这一富户姓李,东八县有名的白马李七侯,就是这里。
你找哪一个?”彭兴一听,心中暗想说:“我家老爷在路上听人传言,说这李八侯是一个恶霸,到任不久就前来私访。到这时候不见出来,莫非其中有什么变故?莫若我先回县衙送信为要!”想罢,彭兴转身就走,直奔三河县而来。方到衙门,有当差人等大众齐说:“彭二爷回来了。往哪里去啦?也不要一匹马骑着。”彭兴说:“没有你们的事,把当差值日的叫几个来,到门房有话吩咐。”众差役人等答应说:“是。”彭兴方到门房之内落座,公差随衙役进来说:“二爷,叫我们作什么?你老人家吩咐。”彭兴说:“你等急去请四老爷与城守营的常老爷来,我有要紧事回禀。”值日头目答应下去。不多时,刘老爷来,彭兴请到花厅落座。少时,常老爷也到。这位城守营常恒,乃是武举出身,年四十岁,升任三河县城守营把总,为人刚直,膂力最大。自到任以来,留心捕捉。今天县署来请,连忙带跟随的人来到县署之内。见刘老爷先在那里,二人见礼已毕,齐声问道:“县主现在何处?”彭兴不敢隐瞒,把私访大道李新庄的情形说了一遍。刘典史一听心中一愣说:“此事不好,要真有此事,县主若有好歹,该当如何呢?”常老爷说:“寅兄,此事该当如何办理?”刘老爷说:“李七侯为人正大光明,在三河县内并无底案。他胞弟李八侯,为人奸诈百端,人都看着李七侯之面,不肯与他一般见识。今日之事,唯有调官兵前去剿拿李八侯为是。”常总爷说:“寅兄所论甚善。此事依我看来,要说白马李七侯,他为人慷慨侠义,所办之事上合天理,下顺人心,要是县主今天遇见他在家,断不能谋害,必然是有一番恭敬之心。要是他不在家,那李八侯就不能安分了。若忽然调了兵去,未免有些粗率。你我调齐一百名官兵,再带一百名衙役,我先在村口驻扎,等候老兄。你带几个亲随人等,先去拜访他。要李七侯不在家时,你用话引话,要套出他的真情实话。
他若是未把县主害了,你可以见机而作。如他不遵,你再派人给我送信,我带兵拿他就是了。”刘老爷说:“很好,就是那样办理。”二人议论好了,点了兵,各执灯笼火把,二位老爷骑马出了三河县城。
天已初鼓,到了大道李新庄。常把总带着人在村口外驻扎。
刘老爷带亲随人等,执着灯笼,来至李七侯大门外。叫家人手敲门环,打了几下,不见有人答应。自己下了马,站在门首,叫家人再叫。家人又喊了几声,听里面有人答应说:“哪一位?我睡了觉啦,有事明天再说。”外面刘老爷的家人刘忠说:“我是三河县刘老爷的家人刘忠,因我们这三河县的刘大老爷前来查夜,特来拜访你家主人。”里面听见说:“少等片刻,我们来开门就是了。”刘老爷站在外边,抬头一看,繁星满天,并无月色。约有二更之时,忽听大门一声响,把门开了,手执灯笼,出来两个更夫,在旁边站立,家人李忠说:“原来是刘大老爷,你老爷好哇?我给你请安了。”刘老爷说:“不必请安。
我因下乡查办公事,夜晚不能回去,特来拜访你家七庄主。”
李忠说:“我家七爷被武家疃的飞天豹武七鞑子请去逛浬江寺了。我家八爷在家,你老人家请在此少等片刻,我去回禀一声。”
刘老爷说:“你去回你家八爷知道,我在这里等你。”
李忠转身来到里面书房,见案上摆着杯盘残菜,两个书童三多、九如在那里说话。一见李忠进来,他二人说:“李二爷还没睡觉?”李忠说:“八庄主哪里去啦?”三多说:“你不知道,咱们白天这里八庄主不是叫了一个相面的先生,姓十名豆三,号双月,他原来是新任知县,前来私访,被孔二爷看破,把此人捆上,送至西院之内,八庄主趁七庄主不在家,他拿鬼头刀去结果他的性命,你要找八庄主到西院去吧。”李忠是李七侯的管家,为人忠厚,一听书童此话,吓得面色改变,说:“不好了,要惹下灭门之祸。”手执灯笼来至西院一瞧,李八侯坐在当中桌子上,两旁家人十数名,各执钢刀,地下捆着一人。李忠说:“八爷,今有三河县典史刘老爷前来拜访!”李八侯心中一想:“无故黑夜之间来此何干?莫非有人走漏消息,其中必有情节。”想罢,说:“李忠,你出去说我偶然受了风寒,头疼不能会客。”李忠说:“八庄主爷,不可这样说法,这位刘老爷与七庄主、八庄主全有往来,今天不是渴定是饿,不然走乏了,来此歇歇,与你老人家交好,才来至此。八爷要不见他,一则伤和气,二则说八爷有病,这谎更不能啦!刘老爷必要亲身探视。依我之见,不可伤了和气,还是见他才好,不知庄主意下如何?”李八侯本是无主意之人,一听李忠说得有理,便吩咐说:“既如此说法,孩子们,给我把狗官乱刀分尸,然后前厅会客不迟。”众家人不敢违主人之命,各执钢刀,竟扑彭公而来。不知彭公性命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五回 恶霸被擒入虎穴 清官遇救出龙潭
话说彭公被八侯困在院内,吩咐家人把他乱刀分尸。李忠说:“且慢!依奴才之见,先把他送入上房,先会客然后再办此事不迟,不知八爷意下如何?”李八侯是个无主意之人,他也有些害怕,听李忠之言,说:“也是的,先把狗官锁在上房屋内,你等看守,我到前厅会客,少时再作道理。”说罢,带孔亮、李忠来至前厅,说:“李忠,你去请刘老爷来,我在这里恭候。”李忠答应,去不多时,由外边引刘老爷进来,带了七八名跟役人等来至前厅。八侯连忙站起身说:“不知刘老爷驾到,未曾远迎。”刘正卿说:“今黑夜前来,惊动惊动!因我巡查天晚,还有一件要紧之事,新任知县到任不久,前去私访,至今不知下落,我特意带人前来寻找,不知庄主可听见耳风无有?”李八侯一听此言,心中暗想:“不好了,必是有人到县衙送了信,知道知县在我家内。”不由得变了颜色,少时不语。
刘老爷乃是个精明强干之员,看李八侯这等模样,就带笑说:“八庄主,你为何这等模样?”李八侯愣了多时,听刘老爷问他,方才答言:“你要问我因何这等模样,也是有几件心事不能说,正应那古人两句话来:不如意事常八九,可与人言无二三!方才说新任知县到任,不久出来私访,不知因何事故?”
刘老爷说:“我也不知道为何事,就是我寻找县主,也有些耳风。”李八侯听这句话,吓得颜色改变,心想:“杀官如同造反,刘正卿带人也不多,莫若我一不做二不休,将他一并杀死,可免后患。”想到这里,贼胆往上壮,二目一瞪。刘老爷早看破情节,在那跟人耳边说了几句。那家人转身迈步,如飞地去了。
李八侯说:“孔亮,你去把我的家人,全给我叫齐了,各暗带兵刃,然后听吩咐。”他把眼一瞪,说:“刘正卿,你不是找知县,你今日前来送死,想走万不能!”刘正卿一听,正待开言,忽听外面一片声喧,家人来报说:“今有常把总带官兵把宅门围了!”李八侯情知不好,手提鬼头刀说:“刘正卿,敢在李八爷跟前来讨死!”抡刀直奔刘正卿。外面一片声喧,无数官兵人役进来,先把李八侯围住说:“李八侯,你要造反,竟敢杀官!”刘正卿说:“各官兵人等过来,把李八侯拿住,各处搜寻。
也把孔亮拿住了!”众家人跪下说:“此事与吾等无干,都是我家八庄主一人所作。”常老爷说:“知县老爷在哪里?快些实说,饶你等不死。”众家人说:“我家八庄主把他捆在北上房之内,我们去请出来就是了。”常老爷一听,这才放心,说:“快去请来见我!”众家人到西院北上房,先把彭公放开。众家人跪下磕头说:“老爷,这段事都是我家八庄主所为,与小人无干,求老爷饶命吧!”彭公定一定神说:“你们起来。是什么人叫你等放开我呢?”众家人说:“是三河县右堂刘大老爷同常把总前来,把我家八庄主拿住,叫我等来请老爷。”彭公说:“你们起来,把我领到外面去见他。
众家人引彭公来至外书房,与常、刘二人见礼毕。常、刘二人说:“寅兄受惊了。”彭公说:“身入险地,遇此恶人,若非二位兄台前来,吾命休矣!”常老爷与典史刘老爷说:“彭寅兄,你为地面之事,受此大惊,访查土棍,遭此颠沛,幸而神佛保护,我等得信前来,将恶人拿住,乃是国家之洪福也!”
彭公说:“小弟一时失于算计,为访土棍,受他人之害,多蒙二位兄台调兵前来,赖全活命。还望二公把贼党一并剿除,剪草除根,方为万全之计。”刘老爷说:“先把孔亮拿上来,拷问于他。”两旁边家人早把灯笼点上,照耀如同白昼。官兵衙役,两旁排班站立。吩咐:“把孔亮带上来!”官兵把孔亮拉至台阶以下,说:“跪下!”孔亮战战兢兢跪倒在地,说:“求大老爷饶命,此事与小人无干,全是我家庄主之过。”彭公说:“我不问你别的,你等都是大清朝子民,不思报国家水土之恩,你等连本县大老爷还要杀呢,何况他人乎!我问你,敢杀职官,出于何人主意?”孔亮说:“实是小的主人一人的主意,我并不知情。”旁有李忠说:“求老爷开恩,我家八庄主所为,都是孔亮一人唆使。”刘老爷说:“你起来去吧!”彭公说:“孔亮,我知道不动刑你不肯实说,待把你带到衙门内再问。”吩咐人役备马伺候。彭公说:“请常、刘二位一同上马而行。”官兵手执灯笼引路,后面三河县捕头马清、杜明押解着李八侯与孔亮,直奔三河县而来。
彭公在马上抬头一看,满天星斗,并无月色。思想白日之时,胆战心惊,不由长叹一声,暗说:“初到任不久,遭此大险!上赖国家洪福,下算自己命不该绝。我自此以后,总要为国尽忠,与民除害,再也不敢疏忽。今天拿住这个恶棍,以净地面。”正想之际,离县城不远,天色已亮。众人进了城,刘、常老爷各回本署。彭公到衙门,换上官服,吃了几杯茶,传伺候升堂。三班人役喊声堂威,带上李八侯来。有分教:忠臣义士得相逢,豪杰英雄皆聚首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六回 讲大义恩收好汉 为民情二次私行
却说彭公吩咐差人:把李八侯带上堂来!三班人等答应,即将贼人带至公堂。彭公在当中坐定,三班人役站在两旁。李八侯一见,说:“你把李八太爷带在此处,该杀该剐,罪在当行,不可叫你庄主爷生气。”彭公闻言说:“三班人役,你们可听见了,这恶棍目无官长,咆哮公堂,这还了得。见本县他还这样,大概他素日欺天可知。”彭公说:“李八侯,你老爷才到任,也不知你这等可恶。我私访你家中,你竟敢杀官。不是官兵去救,本县死在你匹夫之手。你把所作的恶事说明白,省得本县动刑拷问!”李八侯说:“贼官,你八庄主没有什么口供,又何必多问哪!”彭公说:“我问你,我假扮相面之人,你为何要杀我?快些给我说!”李八侯说:“我瞧你不是好人,我要杀你。”彭公说:“你这奴才,我不打你,也不知本县的厉害。来人,将他拉下重打,不许留情!倘若徇私,我连你等一齐重办。”
皂役一听,大家都惧怕这位新任的老爷,不敢留情,将李八侯按捺在地,抡起大板,打了四十板子。打完了,彭公又问说:“奴才,你还不快说吗!”那李八侯本来没有受过官刑,家中富生富长,今天这一顿板子,打得个皮开肉裂,鲜血直流,无可奈何!听见彭公又问他,他咳了一声,说:“你不必问了。我已被你访明白了,又何必多问!”彭公又叫把家人孔亮带上来,说:“你这奴才可恶,引诱你家主人鱼肉乡里,欺压良善。
从实说来,以免皮肉受苦。”孔亮见问,口称:“老爷,我家主人所为之事,奴才虽然知道,也是不敢管哪,求老爷明鉴!”
彭公见那孔亮,就知道他是一个奸猾小人,又见他口齿伶俐,彭公今日在他庄中,他也很做了些威诈。此时,彭公一团正气,真是令人可怕,那奴才战战兢兢地说:“求老爷饶命吧!”彭公说:“先把这奴才给我打四十大板,再问不迟。”众衙役把他拉下去,重打了一顿。
正要带李八侯,再行审问,天色已亮,鸡鸣三唱,红日东升。外面有人禀报说:“禀老爷,外面来了一个白马李七侯,要见老爷,现在外面。”彭公闻言,心内暗想:“李七侯是京东一带有名的响马,兄弟被拿,他既来此处,恐怕有些不好?”
正想之间,彭公故意问三班书差人役,说:“这李七侯是何等人物,你等可知详细么?”书班刘祥带笑说:“大老爷要问此人,是此处有名的。他在本地并无一案是他作的,三河县境内,他还管得没有窃盗案子。今天他前来,必是为他兄弟的事情。
老爷见与不见,在两可之间。”彭公一闻书差之言,先把那三班头役杜雄唤至面前说:“你出去给我把那李七侯叫进来,我当堂问他。”杜雄到外边来,说:“七太爷在哪里?”
书中交代:李七侯因在浬江寺庙会上,与武家疃的飞天豹武七鞑子和众绿林英雄大家聚会,逛了一天庙,众宾朋中有武文华、左青龙、左白脸、武七鞑子等已各自回家。李七侯带那些知己朋友,内有金眼魔王刘治、花面太岁李通、白脸狼冯豹、小太岁杜清、小军师冯泰、双刀将李龙、蓝面鬼刘玉、赤发瘟神葛雄,都是白马李七侯的好友,一同跟他回大道李新庄。来至庄中,天已大亮。方一进门,那些家人说:“七太爷,了不得了!我家八庄主夜内被三河县的典史与把总带官兵把那孔亮全都押去,至今不见回信。我等正要到浬江寺去请七太爷,不想你老人家回来了很好。”李七侯一听家人所说,吃一大惊,口中不语,心中想道:“我八弟素日不法,今日为何被他人锁去,真乃怪事。”随带大众来至客厅之内。众绿林英雄听李八侯被三河县拿去,一个个心中有气,说:“李寨主,你我兄弟在此地并未作过案件,狗官焉敢这样大胆!依我之见,咱们大家去杀上县衙,将八弟抢来,再把那狗官杀死!咱们远走高飞就是了!”李七侯说:“众位且慢,我先问问家人,是因何故?”
遂叫家人李忠说:“你八庄主因何被人拿去?”李忠说:“因新来了一位知县,姓彭名朋,方才到任,即行私访。他扮作相面先生来到咱家,被八庄主看破,把他捆上要杀他,被人走漏了消息,刘典史与常把总夜内带领官兵人役,来至咱们庄中把知县救出去了,八庄主拿住了,连孔亮也拿去啦!我等正在着急之际,七庄主来了。”李七侯一听此言,心中暗想:“论理这是我兄弟的不是。”那一边白脸狼冯豹说:“七哥,你不必说了,我们等到晚上一同至县衙,杀了狗官,救出八弟来就是了。”
那边一班群雄说道:“冯贤弟之言有理。”李七侯总算是个盖世英雄,一则想是自己兄弟任意妄为,二则想这一个知县必是清官,我到那里见机而作。想罢,说:“众位兄长跟我来,咱们大家不可粗鲁,暂时见机而作。”说罢,大家一同出了客厅,来到村头,吩咐家人备马出庄,直奔三河县来。霎时间,即到三河县城内,大众来到衙前。李七侯是本县一个豪杰,三班六房,无有不认识的。那李七侯一到衙门,大家齐说:“七太爷来了吗?”李七侯说:“劳你驾回禀老爷,就说我来禀见,有要紧的事。”那值班人回禀进去,彭公就派杜雄出来,见李七侯请了安,说:“七太爷,你老人家好哇?我家老爷有请。”李七侯说:“众位,大家等候就是了!”这李七侯一见县主,有分教:英雄得步青云路,忠良大开礼贤门。
不知李壮士他见彭公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七回 李七侯替弟领罪 左青龙作恶害人
话说杜雄把李七侯领到公堂,说:“李七侯告进!”两旁人役喊:“哦!”李七侯心内说:“杜雄见我甚讲情面,喊嚷告进,其中定有缘故。”来至大堂,说:“大老爷在上,我李七侯叩头。”彭公一见,知是在浬江寺吓退张宏的,说:“你这厮真正大胆,纵使你兄弟行凶作恶,任意妄为,今天你来此,应该怎样?”李七侯说:“我求老爷恩施格外,把我兄弟开放,我情愿替弟领罪,不知老爷尊意如何?”彭公知李七侯是个仗义疏财之人,可以恩收此人,留在此地捉拿强盗。想罢,说:“李七侯,这一件事你知道不知道?”李七侯说:“总是小人管教不严,以致吾弟作此逆理之事,小人情愿认罪。”彭公说:“国家定鼎以来,一人犯法,罪及一人,律有定章。本县久闻你是一个响马,家中窝藏盗寇,今天倚仗你那些为非作恶之人,前来扰乱我的公事,对也不对?”李七侯说:“老爷既知道小的在本县并无一案,再者老爷可以查查底卷,把老爷贵差唤来问问。小人唯知剪恶安良,与民除害,专杀霸道土豪。小的兄弟无知,唯求老爷念愚民无知,治罪于小人就是了。”彭公说:“你既是明白人,也该知道天理昭彰,报应不爽。大丈夫生在世上,总要扬名显亲,方是立身之本。你今天前来,本县看你相貌非俗,我有几句话告诉你,你要是真正英雄,本县要收你做个头役,跟我当差,不知你意下如何?”李七侯一闻此言,心中倒为了难啦!有心不应允,又怕救不出兄弟来;有心应允,又怕得罪了那些绿林中好友。想罢,往上挪了一步,说:“蒙老爷施恩,抬举小人,焉敢违抗;无奈家中私事无人办理,小人暂且告辞。过日禀明老爷,可以效力。”彭公说:“我今看你份上,来人,把李八侯给我重打八十!”皂役答应说:“是!”
把李八侯拉下去,打了八十大板,带上来跪下叩头。彭公说:“我暂且饶你,此你知非改过,那还可免,倘再犯在本县之手,我定重重办你。李七侯,你将兄弟带回,必要严加管教。”李八侯连声求恕,那家人孔亮还在一旁跪着。李七侯给彭公叩头说:“谢过老爷,还求老爷把孔亮放回。”彭公说:“李七侯,你还要替你那奴才求恕。你想,你兄弟所为的事,皆是这奴才所使,我今要办他,以免他再生是非。”七侯知道孔亮素日有些过恶,他兄弟是他引诱坏了。遂叫八侯与他一起给彭公谢了恩,二人出衙门,与绿林英雄相见。那金眼魔王刘治说:“二位庄主,如今怎么样了?”那李七侯把在公堂的情形,细说了一遍,然后回家。彭公把孔亮重责了一顿,命取一面二十多斤重的枷来,枷号三个月后,再行开放。
彭公退堂,来至书房,彭兴儿说:“老爷洗洗脸用饭吧。”
彭公点头。说:“预备了。”用饭已毕,自己斜身安歇。天有过午醒来,彭兴儿送过茶来,吃茶已毕,传升堂伺候。三班六房把花名册子呈上,点了名,又把前任未结的案子三十余件看完底卷。吩咐人役,明日把未结之案内的人,一概带到候审。吩咐已毕,退公堂自己办事。凡一切刑名师爷、钱谷师爷、教读师爷、书启师爷、稿案知帖,各等皆无。除去兴儿之外,就是三班六房,连厨子也皆是前任的。彭公为人,除俸息养廉之外,毫无沾染。到任十数天,大小断了七十余件,政声传扬,三河境内无不感德。
一日清早升堂问案,忽听外面一片声喧,大叫申冤,求老爷救命。那些门役还要阻挡,彭公吩咐把喊冤之人带上来。值班差役答应,带上来有七八人,俱是乡民气象,老少不一。头前那个年有五旬开外,身穿蓝布裤褂,白袜青鞋,五官端正,泪眼愁眉,口呼:“老爷救命,小的冤枉死哉!”彭公说:“你叫什么名字?哪里居住?有冤枉趁此说来。”那老者脸带泪痕说:“小的姓张名永德,自幼务农为业,拙妻故去,唯生一子一女,吾子名叫张玉,年二十岁,小女凤儿,中方十七岁,小儿未曾娶妻,女儿亦未受聘,住夏店村东头。那日村中唱戏,女儿前去看戏,于四月二十八日,被那夏店街上有名的光棍硬把小女抢去。他姓左名奎,外号人称他左青龙,他叔叔是裕亲王府的皇粮庄头,他又当本街牙行斗头,手下有些打手。吾儿张玉找到他家,他把我儿乱打一顿,小女也不知死活,吾儿受伤甚重,特意前来鸣冤,求老爷恩施格外,给小人寻找女儿,全家感德。”彭公说:“是了,你们那些人又是为什么,可有呈子?”内中有一人说:“我们告的都是左青龙,均有呈状在此。”
遂举状呈上。差人接来,递给老爷一看:头一张具呈人余顺,系三河县夏店小东庄民人。
为势棍欺人,吓诈乡愚事:窃夏店斗行经纪左奎,匪号人称左青龙,倚仗伊叔左庄头欺压乡民。前于四月初九日,在夏店街买麦子八十石,玉米三十石,该银五百二十两,伊全不给价。亲向伊讨,伊带同余党十余人,内有孙二拐子、何瞪眼、贾有理等,反说顺讹诈,手执木棍铁尺,打成周身二十余处重伤。先经前任老爷验明,至今未曾传伊到案。因此斗胆冒犯天威,唯求恩准,传伊到案,以凭公断为感。
彭公看罢,又看第二张呈子,也是左青龙霸占房产,还有合谋勾串,私捏假字,欺压孀妇,鸡奸幼童,侵占地亩,私立公堂,拷打良民,威逼强婚等事。彭公看罢,心想此事关系重大,真假难知,若真是恶霸,前任为何没有一张底状告他?也许是一家饱暖千家怨,借贷不周,大家告他。我必须要眼见是实,耳听是虚。想罢,说:“你等下去,三日后听批。”众黎民下去,彭公退了堂,来到书房,更换衣服,又要前去私访。彭公这一去,有分教:彭县令办几件奇异公案,魏保英移尸身以假弄真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八回 因小事误伤人命 为验尸又遇新闻
话说彭公退堂,叫兴儿到外面拿了几件衣服,扮作文雅先生模样,自己出去,腰中摸出一块银子,换了零钱,雇了一匹驴儿,直奔夏店而来。时逢端午节后,正值炎热的天气,野外麦苗一色新鲜,天气清明,绿树荫浓。初夏之际,农夫耘田于垄亩之中,行人来往于阳关之上,大半多是为名为利,苦受奔忙。彭公在驴上,望见夏店不远。忽见前面一伙围绕,来至近前,见里面有一个赶脚的人,年约四十以外,身穿旧蓝布中衣,破小汗褂,光着脚,足登两只旧鞋,脸上污泥不少,短眉圆眼黄胡子。旁边站着一人,年在三旬以外,白净面皮,身穿蓝夏布大褂,蓝布中衣,白袜青鞋,长眉大眼,口中直嚷说:“你这个东西太不讲理。我且问你,我说的明白,你今又赖我,你们这个地方太欺生了。”那穿汗褂之人说:“不必多话,我先打你!”说着抡拳就打。那个人说:“我先不与你动手,你真打我,我也要打你了。”众人过去问是为什么?那白脸的少年说:“我住三河县城内,姓曹名二,在京都后门内北城根开安乐堂杂货店。因家中有八旬老母,还有一个兄弟,昨日给我捎上一封信,说我母亲死了。我急去买了几件衣服,天已亮了。我出城到了齐化门,雇了一匹驴儿到了通州,连饭都不吃,闻我母一死,母子连心,自己恨不能肋生双翅,飞到家中。到了夏店,我又雇了一匹驴,我与他说明白的二百文,我就骑上。走了不远,他说我走得快了,时逢酷暑,天气太热,并说他跟不上,他不驮啦,拉住驴叫我下来,我就下来,也没有闲工夫与他生气。
我想骑了有一里路,我就给他五十个钱。他非二百钱不成,如不给他,不许我走,因此争斗,众位知道了。”彭公在驴上听见,下了驴,对赶脚的人说:“你这个赶脚之人,为什么不知好歹。”那赶脚的不听别人劝,过去照骑驴的又是一拳。那曹二举拳相迎,方一举拳,把那赶脚的立时打死,吓得曹二面目改色。众人见是人命,皆往旁边一闪。少时过来两个官人说:“谁把他打死的,那一个吧?”看热闹之人用手一指说:“他就是。”官人说:“去把锁子拿来,把曹二锁上,再作道理。”
少时间来了几个人,乡约、地方、保甲等一齐同来,大家说:“去人拿一个筐来,把他罩上,派一个人看守。”少时间又来了些看热闹之人。有地方姓孙名亮的说:“小伙计魏保英看守死尸吧,我等先把他送到衙门去报案,人命关天,非同小可!”
言罢,拉着曹二,直奔三河县去了。
彭公看罢,心中说:“这厮真正该当倒运,一抡拳就把人打死,真奇怪,人之寿限,自有定数。”想罢,转身进了夏店街。但见人烟稠密,铺户甚多,路南路北,各行买卖甚是兴隆。
正走之间,见路北有一座酒馆,里面甚是洁净。彭公进内落座。
跑堂的过来说:“来了,您老人家要什么吃的?”彭公说:“给我要两碟菜、两壶酒吃。”跑堂的下去不多时,酒菜摆上。彭公问堂倌说:“我问你一个人,你可知道吗?”跑堂的说:“您老人家说吧,有名便知,无名不晓。且先问先生,是哪一个?”
彭公说:“在下问你那粮行经纪左青龙左奎。”小二把舌头一伸说:“您老人家要说别人不知,要问左奎,可是无人不晓。您老人家贵姓啊?”彭公说:“我姓十,要在此处买些杂粮。”跑堂的说:“要买杂粮,如认识左爷,那就好说。我们这夏店街上粮价,是左大爷定的,不怕值十两银子,他说五两,别人不敢不卖,很少有的脾气。”彭公说:“我问你,那左青龙是在哪里住啊?”小二说:“今天不在此,每逢三、六、九集场,他才来啊!”彭公想道:“今天白来,莫若我回去,办了那人命案,再访左青龙也不为晚。”想罢,吃了几杯酒,会了钱,自己回了衙门。
天色已晚,到了后院叩门。家人兴儿正在忆念之际,忽听外面叩门,慌忙出去,开了后门,用灯笼一照,原来是老爷回来了。彭公进了后院门,就把门儿关上,一直到书房内落座。
兴儿过来请安,说:“老爷用了饭没有?”彭公说:“用了。今日有什么公文案件没有?”兴儿说:“有两件文书,内中有夏店地方孙亮呈报殴伤人命一案,带到凶手曹二,系本县城内人。”
彭公听说,喝了几杯茶,吩咐值班的伺候升堂,换了官服,坐了大堂。两旁灯光照耀如同白昼。彭公吩咐:“带那夏店地方呈报殴伤人命一案,当堂听审。”值日头役人等答应,从下边将人犯带上来。那曹二跪下说:“老爷在上,小人曹二给老爷磕头。”彭公留神细看,那凶手正是方才打架之人,随问道:“你叫曹二?”曹二答应说:“是。”彭公说:“你为什么打死人?被害之人是哪里人氏?你要一一的从实说来。”那曹二照着方才的实情说了一遍。彭公听了,叫人带了下去,吩咐看押。
又办了几件衙门中的公事,退堂安歇。次日天明,彭公用完了早饭,带领刑房人等,一同去夏店验尸。这一去,有分教:尸场之中,出一件新闻怪事;三河县内,添几件异案奇闻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九回 验尸场又遇奇案 拷贼徒巧得真情
且说彭公带同刑仵人等,出三河县城,人马轿夫直奔夏店而来。到了尸场,地方、保甲人等前来迎接老爷。轿夫打杵,彭公下轿一看:早有人把尸棚搭好,当中摆的是公案桌儿,上边有文房四宝。看罢,进了尸棚落座,吩咐人去把那被伤身死之人验明,禀我知道。刑房书班杜光,带同仵作刘荣,先把尸身验明,然后跪在公案前说:“请老爷过目,被害人周身伤四十四处,致命七处。”彭公一听,心内不悦,暗想昨天本县目睹,看见曹二拳回气断,打死赶脚之人,为何又有伤痕四十余处?即站起身来,到了尸身前一着,见遍身血迹,难辨面目,复又返身落座,说:“曹二,你到底为何把他打死的?”曹二说:“小人是为雇驴,与他口角相争,一拳把他打死。要说四十多处伤痕,这话就不对了。”彭公说:“曹二,你过去看看再说。”有人带他到了死尸旁一看,曹二心中一愣,细看那死尸,是十八九岁的一个后生,面目倒也白净,被血所污,也看不出五官来,身穿蓝绸子褂裤,上面尽是血,浑身伤痕不少。看罢回来,跪在彭公座前说:“大老爷,小人冤枉了!昨日我打死的是四十多岁的男子,身穿破衣;今日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孩童,周身伤痕甚多,不知被何人打死?”彭公一闻此言,心中一想,说:“我昨天也是目瞧眼见的事,看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,为何今日不是的了?其中定有缘故。”想罢,又到那死尸旁边,仔细一看,并不是昨天被打之人,其中必有别情。看罢归座说:“把本地官人带过来!”旁边人答应,带上—人跪倒,口称:“老爷,杜亮叩头。”彭公说:“你是此地的地方?”杜亮说:“小人充当此地的地方。”彭公说:“我且问你,昨天曹二打死驴夫,是你看尸?”杜亮说:“不是。”彭公说:“不是你是谁?”
杜亮说:“只因小人解送凶手报案,此处留下小人的伙计魏保英看尸。”
彭公吩咐:“带魏保英上来,我问他就是了。”杜亮答应,就站起身来叫魏保英。少时有人答应,进了席棚,来到公案之前,跪下叩头。彭公往下一看,说:“你抬起头来。”魏保英一抬头,彭公看他年有二十八九岁,面皮微青,并无一点血色,黄眉毛三角眼,一脸的横肉,高鼻薄片嘴,身穿毛蓝布半截褂、紫花布袜子、青布鞋,跪倒口称:“老爷在上,小人魏保英叩头。”彭公说:“魏保英,你今年多大岁数,当差几年?”魏保英说:“小人二十九岁,自幼在公门当差。我父亲外号叫魏不活,也在此处当过保甲,已然死了。我跟着杜头儿当此差使。”
彭公说:“你一人看守,可还有别人?”魏保英说:“就是小人自己,并无别人。”彭公说:“既无别人,我且问你,夜内尸身为何改换?”魏保英说:“小人看守,并未睡觉,焉有改换之理。”彭公微微地一笑,说:“你这该死的奴才,好生大胆,一夜之间,竟会移尸改换,还不从实招来!”魏保英说:“小人并无别的缘故,求老爷恩典吧!”彭公说:“抄手问事,万不肯应,来人,给我拿下去掌嘴!”皂役人等拉下,打了四十嘴巴,又打了四十大板。魏保英说:“老爷就是打死小的,也没有口供,求老爷恩典吧!”彭公说:“我已知道你这厮不是好人,要不实说,我把你活活打死!来人,再给我打。”差役人等又拉下打了一顿,魏保英受刑不过,说:“求老爷不必多问,我招就是了。”彭公吩咐:“把他给我带上来!”那魏保英叩头说:“老爷容禀,只因昨日奉我们头目差使,着我看死尸。我吃了晚饭,喝了四两酒,自己在那死尸旁睡去。天有二鼓,一阵凉风透骨,吹得我毛骨悚然。起来一看,满天星斗,并无月色,又无一个人与我作伴,定一定神,见那死尸一旁,灯笼发昏,我去夹了一夹烛花儿,方才要睡,又起了一阵旋风,刮得甚是可怕,围着我绕了一回。我再看不见旋风了,因此我才把脸一蒙,睡至天色大亮。我这里又叫了几个伙计搭尸棚,伺候老爷验尸。此话是实,并无别的缘故,求老爷详查,不必责打小的。”彭公听魏保英伶牙俐齿,如此遮盖,吩咐:“来人!”两边三班人役一声答应。彭公喝道:“把那魏保英给我活活的打死就是!”那皂隶答应,把魏保英拉下去,拉倒在地,举起板子往下就打,打了有二十板子,魏保英受刑不过,说:“罢了,我招了吧!
老爷不必打了,我说就是了。”彭公说:“我把你这刁猾的奴才,既然你说,吩咐人放下他来,你就给我说吧!”那魏保英眼含痛泪,说出这件事来。有分教:说出这事惊天地,追破机关泣鬼神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十回 魏保英吐露真情 彭友仁私访恶霸
话说彭公审问那移尸调换的看尸官人,严刑拷问,魏保英才讲出真情实话,说:“求老爷开恩,小人昨夜看守那被伤身死的尸身,内有三更时候,陡来凉风一阵,将小的吹醒,过去一瞧,并不见那殴死的尸身。我想,要是天明没有尸身,老爷前来相验,岂不责打小人。我忽然想起乱葬岗之内,有新埋的死尸一个,我即起意把那尸身移至此处,以图顶替,以免老爷责打。小人故作此事,求老爷恩施格外,这确是真情。”彭公说:“我且问你,那一个死尸,你怎么知道埋在那里,快些说来!”魏保英说:“求太爷施恩,要说那一个死尸,皆因小的贪杯误事。那一天是五月初九日晚上,小的在后街小酒店内赌钱,输了有四十二吊钱,正在着急之际,外边来了一个人,叫小的名字说:‘魏保英跟我来!’小的一瞧,认得是醉鬼张淘气。我问他:‘张二哥作什么?’他拉我到了无人之处,叫我帮埋一个人。我跟他到了左青龙花园子内,他说:‘魏二兄弟,我告诉你吧!眼下我奉左青龙左太爷之命,在花园之内有一个死尸,给我八两银子,叫我把他移出去,我想叫你帮我,给你三两银子。’小人依他说,也是一时见财起意。我跟他进了花园,到了后厅内,见那些管家、更夫,都在那里守着。我二人领了银子,把尸身抬出花园,就埋在那乱葬岗中。昨夜才把尸身移出,以作顶替,这是真情实话,并无一点虚假。”彭公一听此言,心中就知又是一条人命,再往下问魏保英:“我且问你一件事情,昨天曹二打死那不知名姓的驴夫,他的尸身在哪里,你要从实招来。”魏保英说:“求大老爷开恩吧,小人实不知内中有甚缘故,我也不知那被伤身死之尸为何作怪,害得我实在好苦。”
正说之间,那边有人说:“老爷开恩吧,把那雇驴的放了,小的并没死,把驴给我吧!”彭公一瞧,吃了一吓,正是那被殴身死之人,不由得一阵面目失色,说:“你是什么人?快些说来,免得本县动刑。你来见本县是何缘故?”那人说:“小的是燕郊人氏,姓吕名禄,家业凋零,有老母在堂,七十余岁,别无生业,唯有赶脚为生。只因昨天由夏店允了一个生意,驮到三河县,骑驴的人姓曹名二,我二人口角相争,一时性急,忍耐不住,二人打了起来,小人身受一掌之伤,把我打死。天有三更时分,我苏醒过来,身上有席盖着,旁边有一个灯笼,又躺着一个人在那里。我就明白了,知道我死了。后又看看驴也没有了,我知是打我之人必定遭了官司了。我不叫那看守之人,怕的是夜静更深,把他吓死。我又肚中饥饿,想回家吃饭,等到老爷验尸之时,我好前来认驴。才来尸场之内,见老爷在此,又有一个尸身,其中定有缘故,我就不敢前来回话。方才见那魏保英已把真情吐露,我才敢前来,求老爷恩施格外,把曹二放了,把我的驴给我吧,我好赶脚去,养活我家老娘。”
彭公一听吕禄之言,想他与曹二俱是小本经营,若不体谅他们,岂不招怨于人。想罢,说:“吕禄,我把你的驴给你,你的事就完了。”吩咐地方官人把那驴给吕禄牵来,当堂完案具结。
地方听老爷吩咐,说:“来人,昨日那匹驴,你们拴在哪里?”
小伙计邹文说:“拴在那丁家店内,我去拉了来。”去不多时,把那驴拉来,交给吕禄,连曹二一同释放。
彭公又说:“魏保英,你带领我的官人,把那醉鬼张二给我带来,候我细细审问。”那些官人,随同魏保英去了。片时回来,禀明老爷说:“并无有醉鬼张二的下落。”彭公又吩咐乡人:“你等可有认识这死尸的吗?”那些官人皆说不知。彭公说:“你们看热闹的人,如有认得此尸者,自当前来认他,本县并不加罪你等。”说罢,那些瞧热闹之人,男男女女,拥挤不开。彭公又派官人照样传说:“尔等瞧热闹之人,如有认得此尸,不必害怕,只管前来说明来历就是。”那些乡人,个个往前细看那尸,并不朽烂,心中想道:“这个俏后生,也不知是谁家的儿,生成花容月貌,白净面皮,看来年岁在十七八之间,不知哪里恶人害的?可怜身带重伤,遭此不幸,并无有亲人代他鸣冤。”那众百姓你说我说,声音一片。忽听那面大叫一声说:“冤枉哪!”有分教:阳世奸雄,伤天害理皆由你;阴司地府,古往今来放过谁。
要知彭公提那左青龙的事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十一回 赵永珍尸场鸣冤 彭县令邀请义士
话说彭公那日审问魏保英移尸之案,忽听有人喊冤:“求大老爷替小的报仇。”彭公举目一看,见那人年约六十有余,身穿月白布褂裤,白布袜青鞋,面皮微黄,两道重眉,一双大眼,准头端正,沿口黑胡须,跪至案桌前说:“老爷在上,小人冤枉!”彭公说:“你有何冤事,趁此实说。”那老儿说:“小人姓赵名永珍,在夏店街上东头居住,务农为业。小的有一男一女,连我夫妇四口人。我儿十八岁,在学房读书,我女儿二十岁,尚未聘人。我儿赵景芳常在学房内住,本月十三日那一夜没有回家,到第二日也未曾回家,小人各处去找,并不知下落。今天见老爷在这里验尸,那正是我儿子赵景芳,不知被何人所害,甚是可怜!小人斗胆冒犯虎威,叩求老爷恩施格外,替小人拿获凶手,报仇雪恨!”彭公说:“你起来把你儿的尸身领去,暂且停放一边,候本县拿获凶手,替你报仇就是!”赵永珍领尸身下去。彭公说:“马清、杜明,急速锁拿胡铁钉到县听审。”二役答应下去。彭公带魏保英回三河县,将他收监,然后拿醉鬼张二。
彭公到了衙门,进了内宅,兴儿伺候老爷吃了饭,天色已晚。到了次日,天明起来,早饭已毕,传三班人役,伺候升堂。马清、杜明说:“胡铁钉不在左府之上,并无这个人。”彭公一想:“左奎乃是此处一个财主,有几张呈状都是告他。我前次去夏店私访,路遇赶脚之案。这一件事,必须要亲身前往,又怕那夏店街中,有人认识于我。”想罢,就叫三班捕头杜雄。
杜雄上堂,给老爷请安。彭公说:“杜雄,你去到大道李新庄,把白马李七侯请来。”杜雄答应说:“是。”自己下堂叫伙计们备马,转身上马出城,直奔大道李新庄来。到了庄头下马,来至李宅门首。杜雄一瞧,家人李忠正在那门外站立。杜雄说:“李爷,烦你通禀,有三河县内杜雄来给七太爷请安问候,现有话说。”李忠说:“是。你在这里坐下,我去到里边回禀一声。”说着转身走入院内,来至书房,见李七侯抱着自己的儿子,名唤李云,年方三岁,生得方面大耳,五官端正。
原来李七侯自把他胞弟八侯带至家中,细劝一回,又指教他半日,他也回想过来,自己悔过,从此闭门度日思过,永不敢再作非理之事。那绿林中友人,有金眼魔王刘治、花面太岁李通、白眼狼冯豹、小太岁杜清、小军师冯秦、双刀将李龙、蓝面鬼刘玉、赤发瘟神葛雄这八个人,要往山海关去逛一趟。
李七侯一想,绿林中哪有寿活八十岁的?虽说是偷富济贫,行侠仗义,总有损处。我从此闭门谢客,永不见人。这一日在书房抱着李云,见家人李忠进来回话,说:“外面有三河县捕头杜雄前来请安。”李七侯说:“请进来。”那家人出去,把杜雄请到书房。李七侯站起来说:“杜贤弟少见哪!”杜雄请了安,说:“七太爷,我今奉老爷的谕,叫我请你老人家到衙门,有要事相求。”李七侯说:“县太爷今天叫你来叫我,他乃父母官,我应当前往,无奈有家务缠绕,不能分身,烦你回去说,我实不能遵命。”杜雄说:“七太爷不去,怕老爷还差人来请你,莫若一同前往。”李七侯说:“你在此吃完了饭回去,我实不能一同前往。”杜雄见李七侯真不能去,吃饭已毕,告辞回衙而去,禀明老爷。彭公说:“你拿我的名片,再去请他。你就说本县公事在身,不能前往。”杜雄拿了名片,又去到那大道李新庄,才把那李七侯请来。七侯说:“老爷在上,小人有礼。不知老爷呼唤,有何面谕?”彭公说:“夏店有个左奎,外号人称左青龙,此人名气何如?”李七侯沉吟不已,暗思这一段事情:“叫我如何设法?左青龙乃是一个无知之人,我要不看他的叔父,早把他管教一番。今日县太爷访问他的行为,其中定有缘故。”想罢,说:“老爷要问那左青龙,乃是一个无知之人。问他有何事故?”彭公把众人告他,我私访,此时已接呈状及验尸之事,从头叙说一遍。李七侯说:“老爷要传他,费了事了,他倚仗人情势力,他是索亲王义子,无所不为。依我之意,老爷用稳妥之计,把他请来,先把那原告传到听审,然后问他。”
彭公说:“马清、杜明,你们拿着我的名片,去把那左奎给我请来。”二役答应下去,急速至夏店东后街左青龙的家门首,说:“烦你们通禀一声,就说有三河县捕头马清、杜明前来拜访这里庄主。”门上人往里边走去,左青龙正同那胎里坏胡铁钉、卢欠堂先生两个人吃酒。家人来报说:“今有三河县的捕头马清、杜明,要见庄主,不知见否?”左奎说:“请进来。”
家人出去,到了外边,把马、杜二位带进了大厅之内。马、杜一瞧,是正大厅五间,东西配房各三间,北上房之内有条案,条案前一张八仙桌子,一边一把八仙椅子。东边椅子上坐着一个人,正是左青龙,身高九尺,面如紫酱,两道环眉直立,二目圆睁,四方口,沿口黑胡须,身穿青绸绉长衫,蓝宁绸套裤,内衬蓝褂,足登白袜青云鞋,三旬以外的年岁。西边椅子上坐着一人,年约五旬以外,面皮微白,尖嘴猴腮,兔头蛇眼,身穿白夏布大褂,足登白袜青云鞋。下边椅子上,坐着一个瘦小枯干、相貌平常的人,他就是胎里坏胡铁钉。二位班头一瞧,说:“庄主,我们奉了县太爷之命,拿名片来请您老人家。”左青龙一听马、杜二人之言,问那卢欠堂先生说:“此事我去好还是不去的好呢?”卢欠堂先生说:“还是去为上策。”胡铁钉说:“我跟去。”左奎吩咐备马,与马、杜二人吃了饭,诸事已毕,上马同二班头、胡铁钉直奔三河县来。
天有正午,进了三河县城,来至衙门以外。二役进去回禀老爷。时刻不久,只听里面说:“请!”左青龙带胡铁钉进仪门,见大堂之上,并无一人。过了大堂一瞧,吓了一跳!见彭公官服端坐正中,三班人役分站两旁,又有李七侯在此,不知是何缘故?左青龙正在狐疑之际,听得两旁书役人等呼喝之声,说:“左青龙带到!”三班人役说:“跪下!”左奎说:“彭朋,你到任未久,邀请绅士,这样的傲慢。”彭公说:“你倚仗银钱势力,欺压良善,奸淫妇女,抢掳少妇长女,霸占房产土地,鸡奸幼童,无所不为。今日来到本县面前,你尚目无官长,咆哮公堂!”
吩咐左右:“叫他给我跪下!”两旁人役一喊堂威:“跪下!”彭公一一审问左青龙,有分教:势棍恶霸,从此心惊;纯良贤士,得见天日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十二回 设奇谋拿获左奎 审恶霸完案具结
彭公升了三堂,马清、杜明把左青龙带至堂前。彭公怒说:“你抢张永德之女,打坏张玉,克扣余顺的粮价,趁此实招上来!”左青龙勃然大怒,说:“彭知县,你私捏我的罪名,打算想要我的银钱,我焉能服你。”彭公说:“带上张永德,当堂对词。”差役人等答应,带上张永德跪在老爷面前说:“老爷与小人作主,那就是抢我女儿的,求老爷给我女儿报仇雪恨!”彭公说:“左奎,你可听见,还不给我实说吗?”左奎知道有人告他,说:“县老爷贪图他人银钱,与我作对。”彭公说:“胡说,拉下去给我打。”左奎大吃一惊,吓得胡铁钉战战兢兢。
两旁人役立时把那左奎按倒在地,重打四十大板,打得皮开肉绽。打完了,彭公说:“连他那跟人也给我带上来,我要细问他。”胡铁钉跪倒说:“大老爷,我不是左奎的跟人,他与我住街坊,今日他叫我跟他来,求老爷饶我吧,我家现有七旬老母亲。”彭公听胡铁钉不住地哀求,又见他长的相貌平常,说:“来人,把他给我逐出衙门外。”胡铁钉吓得屁滚尿流,竟自逃之夭夭。彭公说:“左奎,你要想不说实话,焉能逃出本县之手。我自到任,就知你的恶名素著。张永德之女,现在哪里?
余顺的银两,你吞起来了,还不从实招来!”左奎本来无有受过官刑,倚仗银钱势力,在家结交官长,威镇一方,无人敢惹。”
今日这四十板打得他叫苦哀求说:“老爷你不必打我,我有朋友来见你就是了。”彭公说:“哪里的朋友,给我再打他四十大板。”两旁衙役人等说:“快说,你要不说,又打你了。”左奎无奈,只得把所作之事从实招来,一概承认,说:“张永德之女,现住我家花园之内;余顺的银两,我家可以赔补;赵永珍之子,酒醉以后被我鸡奸,酒醒之后,他说要告我,我就把他打死,叫醉鬼张二与魏保英抬了出去,埋在那乱葬山岗;霸占刘四的田地五十亩,我也全都承认。”代书写了招供,他画了押。彭公把余顺叫上来说:“你候本县给你追回银两。”又吩咐张永德说:“张永德,你候老爷把你女儿带来,当堂领回。”
再吩咐马清、杜明与李七侯:“你们到夏店街左奎家中,把张永德之女带来,取二百五十两纹银,传醉鬼张二、胡铁钉到案,明日听审。”三个班头领谕下去,即把左奎狱中收禁。
彭公退堂,用了夜饭,时交二鼓,方才安歇。次日天明起来,诸事已毕,吩咐升堂,三班差役人等在两旁伺候。马清、杜明、李七侯把银两呈上,说:“奉老爷的谕,现在已把张凤儿带来。张二逃走,不知去向,胡铁钉亦在昨天逃去。”彭公说:“叫张永德把他女儿领回去,余顺领银子当堂具结完案。”
又将左青龙提出来,一一对了词,画了押,彭公定了一个斩立决。方要带左青龙下去,外面进来一人,身高八尺,颈短脖粗,身穿官服,头戴官帽,面庞微黄,雄眉直立,二目圆睁,四方脸,准头端正,四方口,年约三旬以外,直上公堂,抱拳拱手,说:“老父台请了!晚生武文华有礼。”彭公一瞧,是一个举人打扮,便问道:“什么人,来此何干?”武文华说:“本县举人武文华,因为老爷拿获左奎,他乃本处的绅董,家道殷富,被人妄告。老父台并不细查,严刑取供,凌辱乡绅,吾甚不平,特来请示。”这武文华是武家庄人氏,家中有田二百余顷。他又是一个武举人,与左奎是金兰之好。听人传说左奎被人拿进衙门,特意前来办理,要救那左青龙。彭公说:“武文华,你倚仗着是武举人,扰乱本县的公堂。左青龙身犯国法,现有对证,你岂不知王子犯法,与民同例?来人,把武文华给我逐出衙门外!”武文华说:“彭知事,你到任不久,凌辱乡绅,剥尽地皮,我要叫你坐的长久,算我无能。说着,气昂昂地下堂竟自去了。
彭公将左青龙收入狱中,定了斩立决之罪。方要退堂,忽听外面又有人喊冤。彭公吩咐带上来。当值差役们下去,把那两个喊冤人带上堂来,都是三十多岁,身穿月白布褂裤,足登白袜青鞋。东边跪的那人,五官端正,肤色微黑,面带慈善;西边跪的那个,也是三旬以外的年岁,面带良善忠厚之相。彭公看罢,说:“你二人为何喊冤,趁此实说。”东边跪的那人说:“小人姓姚名广礼,家住何村,孤身一人,跟我姑母家中度日,今年三十岁。因昨日晚上,小人在村头闲步,遇见笑话张兴走得慌忙,仿佛有什么事的样子。小人平日也与他说笑,我就说:‘张二哥,你发了财就不认得人了。’他立时站住,颜色改变,说:‘姚三哥,你叫我作什么?’小人说:‘你请我喝一杯酒吧!’他拉着我到村内酒铺之中说:‘咱们两个喝两壶吧!’要了酒菜,我二人喝着,我就问他说:‘你从哪里来,为何老没有见你?’笑话张兴说:‘今天从香河县来,发了点财,你敢要不敢要?’说着,他从怀中摸出两封银子,放在桌子上说:‘你要用,就给你一封。’小人说:‘我不敢用。’问他从哪里得来的财?他说他在和合站害了一个人,扔在井内,得了一百两纹银。小人一听吓了一跳!我说:‘我不使,你拿起来吧。’喝了两壶酒,我二人分手。小人到家,越想越不是,怕受他的连累。我今一早起来,正要进城告他,又遇见张兴慌慌忙忙要逃走的样子,我过去把他抓住说:‘咱们两个到城内鸣冤去!’就拉着他来至此处鸣冤。小人与笑话张兴素日并无仇恨,只因怕他犯事,小人有知情不举,纵贼脱逃之罪。”彭公说:“你叫何名?通报上来。”张兴说:“小人名叫张兴,孤身一人,跟我舅舅家中度日。我舅舅在京都跟官,名叫刘祥,我舅母跟前并无儿女。昨日我舅舅回家来歇工,我在他家与他买办物件,买了香河县赵廷俊的田地六十亩,定明价银四百八十两。我舅舅昨日假满,一个跟主人的人,不敢误了,连忙的进京去了。临行之时,告诉我说,定银一百两,要我舅母把银子交我送到香河县城内赵宅。他们家人说,他家主人不在家,出去拜客了。
我等到日落之时,就说:‘你家主人来家时,叫他明天在家等我,我回家去了。’走至村口,遇见那姚广礼,他与小人说笑,我外号人称笑话张兴,我听他说我发了财啦,故此戏言说,我在和合站害了一个人,扔在井内。老爷想情,我要真害人,我能对他说吗?这是小人爱开玩笑之过,故此才有今日之事。老爷如若不信,把赵廷俊传来一问便知。”
彭公见他五官慈善,言语并不荒唐,说:“杜明办文书,到香河县把赵廷俊传来,当堂听审。”正说着,从外边来了两人,乃是和合站的乡约刘升、地方李福。二人上来叩头,说:“回老爷,现今我们和合站天仙庙前,有一口井,本街人都吃那里的水。今日清早起来,有人打水,瞧见内有死尸一个,不知何人抛下去的?下役特意前来呈报老爷知道。”彭公一听此言,心想又出岔事一件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十三回 和合站日验双尸 彭县令智断奇案
话说那和合站的乡约刘升、地方李福来呈报说,和合站天仙庙前井内,有了死尸一个。彭公一听,正合他所问的案情,便说:“笑话张兴,你这该死的奴才,你是在哪里害的人,趁此实说,免得皮肉受苦!”张兴说:“老爷,小人冤枉哪!小人实不知情。”彭公吩咐:先将姚广礼、张兴二人看押起来;自己带刑仵人等,奔和合站前去验尸。
彭公坐轿,出了衙门,直奔和合站而来。行了有一个多时辰,来到尸场,早有这本处官人搭好了尸棚,预备了公案。彭公下轿,升了公座,吩咐人下去把那死尸捞上来。早有应役人等,把绳筐预备好了。下去了一个人,少时捞上一个女尸来,年约二十以外,是被绳子勒死的。捞尸之人说:“井内还有一个死尸,请老爷谕下。”彭公一听,说:“你再下去把井内死尸捞上来。”那人捞起来一看,并无人头,是个男子的模样。彭公派人验看,刑仵人等验完了,来至彭公面前说:“女尸被绳勒死,男尸是被刀杀死的,请示老爷定夺。”彭公一听,心中一动,料想那笑话张兴,并不是杀人的囚犯,这其中定有缘故。
正在为难之际,忽听有人喊冤。彭公说:“把喊冤之人带上来。”
少时,当差人等把喊冤之人带至公案前跪倒说:“小人冤枉!”彭公一瞧:那个喊冤的人,年有六旬以外,精神矍铄,身穿月白布褂裤,白袜青鞋,跪倒在地,泪流满面,说:“小人蒋得清,在何村居住,就是夫妇二人。所生一女,名叫菊娘,给本村姚广智为妻,夫妇甚是和美。今日我去瞧我女儿,见他房门大开,屋内并无一人。小人想,必是我女儿往我家去了。
小人又到家中一看,我女儿并未在家中。我又连忙各处寻找,并皆不见。我的女婿在和合站开设清茶馆,我到铺中一找,他并未在铺中,也不知我女儿之事。我听说老爷在此验尸,我观看热闹,见那个女尸是我女儿,不知被何人勒死?求老爷与小人女儿报仇。”彭公说:“蒋得清,你去到那死尸一旁,观看那个无头男尸,你可认得是何人?”蒋得清来至尸旁一瞧,回来说:“小人并不认识。”彭公说:“来人,把地方刘升、李福叫来,把尸身用棺盛起来停放一旁。”
彭公上轿,回三河县而来。到了衙门歇一歇,吩咐把马清、杜明叫上来,说:“派你二人带姚广礼去到和合站,把姚广智拿来,当堂听审。”二役答应,带着姚广礼出了衙门,直奔和合站而来。到了茶馆之中,伙计们一瞧,说:“姚三爷来了,好哇!你们喝茶吧,”姚广礼说:“我们四弟呢?哪里去了?”
伙计说:“在这东首黄家,离此第六家路北就是。”广礼说:“我们找他去。”带着二位衙役,来至东首路北一瞧,是随墙的门楼,门板关着,院内北房三间。姚广礼看罢,手打门环,只听里面有妇人娇滴滴的声音说:“找谁呀?”出来把门打开,一瞧姚广礼三个人,说:“贵姓,来此找谁?”姚广礼一瞧这个妇人:年约二十,细条身材,光梳油头,淡抹脂粉,轻施娥眉,身穿雨过天晴的细毛蓝布褂,葱青绿的中衣,足登红缎子花鞋,三寸金莲尖生生的,又瘦又小,面皮微白,杏眼含情,香腮带笑。姚广礼看罢,说:“我姓姚名广礼,我来找我的族弟姚广智。”妇人一听,回头说:“老四,有人来找你,出来让进来吧。”姚广智从里边出来,见了三哥,说:“你从哪里来?
里面坐吧!”姚广礼说:“四弟,你这里来,现今我奉太爷之命来拿你。”马、杜二人一瞧,说:“你就是姚广智吗?你的事情犯了!”抖铁链把姚广智锁上。那妇人吓得说:“为什么事呀?”
马、杜二人说:“你也跑不了!”也把她锁上,带着妇人与姚广智,直奔三河县而来。
正值彭公升堂,马清等带姚广智上堂回话,说:“把和合站姚广智带到,还有一个妇人,和他在一处住,也带来听审发落。”彭公说:“知道了。”望堂下细看姚广智,二十余岁,白净面皮,细条身材,身穿蓝绸子中褂,白袜青鞋,双眉带秀,二目有神,俊俏人物。又看那妇人生得更好,怎见得?有诗为证:云鬓斜插双凤翅,耳环双坠宝珠排;脂粉半施生来美,风流果是少年才。
彭公看罢,说:“下边跪的是姚广智?”下面答应:“是。”
又问:“你在哪里住家,作何生意?”姚广智说:“小人在何村住家,离家三里,在和合站街上开设茶铺生理。父母双亡,孤身一人,娶妻蒋氏。”彭公说:“你妻蒋氏被何人勒死,抛在井中?”姚广智说:“小人今日在铺中听说,正想着前来报官。
求老爷恩典,给小人的妻子报仇。”说着,两眼通红,眼含痛泪。彭公又问说:“那个妇人是你什么人?你为何在她家?”
那妇人说:“小妇人李氏,他与小妇人的男人是结义的兄弟。”
彭公把惊堂木一拍,说:“休要你多嘴,问你时再说!”两旁三班人役一喊堂威,把那妇人吓了一跳!姚广智连忙说:“小人与她男人黄永有交情,他男人在通州作买卖,常给小人由通州捎茶叶,今日我去他家,问捎来茶叶有无,正遇我本族中的三哥姚广礼找我。有老爷的贵役,把我连那妇人一并锁来。只求老爷把那妇人开放,与她无干!”彭公一听,心中早已明白。
又问那妇人说:“你男人作何生意,家中还有什么人?”李氏一听,说:“小妇人李氏,我男人叫黄永,今年二十四岁,父母双亡,又无兄弟,娶小妇人过门,就是我二人过活,他在通州做买卖,是粮食行的生意。”彭公问:“粮行是什么字号,你男人几时从家中走的?”那李氏颜色更变,连忙答言说:“是五月端午节后走的,不多几日。”彭公说:“你男人一年来家中几次?”李氏说:“来家两三次,逢年节始来家住。”彭公说:“是了。”又问姚广智:“你妻蒋氏被人勒死,为何扔在和合站井中的?”姚广智说:“小人不知。”彭公一阵冷笑,说:“我把你这该死的囚徒,你在本县跟前,还想不说实话。来人,拉下去给我掌嘴!”三班人役答应,拉下去按倒就打四十嘴巴。
他还不肯招,只嚷冤枉。彭公说:“你妻子被何人勒死,从实说来!”姚广智说:“我实在不知。”彭公说:“拉下去给我再打!”又打了八十大板,姚广智还说不知。彭公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,说:“姚广智,你被屈含冤,本县责打了你几下,我赏你五两纹银,你把你妻埋葬,候本县给你办凶手报仇,你好好做生意,不准生事。”遂连李氏一并开放。二人磕头说:“老爷恩典。”说完就下去了。
彭公对李七侯附耳说:李壮士,如此如此。李七侯点头,出了衙门,暗暗地跟随那姚广智,见那二人直奔和合站黄永家中去了。天已黑了,七太爷换了衣服,背插单刀,自己在和合站无人之处站立。候至初更之时,翻身上房,来至黄永住所,从北上房跳下去,见屋内还有灯光。李七侯心中说:“白昼之间,公差们多粗鲁,愣把那妇人给带上衙门。要是奸夫淫妇,还可以说,倘若是好人,这岂不是倚官欺压黎民?今日是老爷派我前来密探此事,不知真假如何?”正在思想之际,忽听房内有妇人说话之声。大英雄身在窗户以外,望里仔细一听,又出岔事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